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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五六章 山中老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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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辛平安歸來,修為進入嫦娥境,成了名副其實的魔頭,大喜。

四兄妹、老蝙蝠、長春天、大小活佛、跨兩瓊環……眾人都在,除了老叔主仆三人尚需時日,所有日饞高手列位,大喜。

牢山一場惡戰,擊潰賈添門下主力,一年多來,壓得眾人頭頂、讓大家都戰戰兢兢的巨大危險,煙消雲散,大喜。

弦子奪力成功,不僅修為激增,跨過六步中階,直接逍遙境大成,同時還不負所望,終於找到了邪井的所在,大喜。

老蝙蝠不肯再等,一聲令下,柳亦青墨要結婚,喜上加喜。

所有人喜笑顏開,只有柳亦,為了這最後一樁喜事有點心緒覆雜。既有歡喜,也有忐忑,當然,還有大把的心虛……婚好結,可‘娘家人’實在難惹。大喜轉日,大司巫得知真相後,會不會一伸手就要了他們兩口子的小命,還真不太好說來著。

這場喜事,是早在老蝙蝠收柳亦為徒之初就定好的事情,事到如今再無更改,可就算能改,柳亦和青墨也不會去改了,兩人情事,與身份無關吧。

商議之後,大家就此散開,長春天與一對準新人先趕赴北荒籌備喜事;曲青石帶著大小活佛,先護送楚慈悲的屍體去青蓮小島,再趕赴京師接父母大人;瓊環、小吊與老蝙蝠、梁辛一路,規劃了下行程,還是先去離人谷,再去苦乃山,隨後趕去北荒;跨兩則自己一人,先趕回苦乃山,一來準備著接應梁辛進山事宜,二則托請臉婆婆,多做幾張面具。

在趕往離人谷的路上,梁辛兜了個小小的圈子,深入蜀藏去探望東籬和歡喜。

被困在繭子之內永無出頭之日,可老先生與小和尚兩人,一個飽經世故,骨性雖狂但內心平靜;一個經歷巨變,天資聰慧且頗有慧根,都不是自哀自怨的人,由此也全不見有什麽沮喪。特別是東籬冤枉過歡喜後心中愧疚,更著意對他友善,兩人的日子雖然無聊,但是也能苦中作樂。

梁辛到時,東籬正在給歡喜講自己的經歷,老頭兒做過幾百年的臥底,又游學數十載,肚子裏的東西講上十年都不會有重覆,小和尚聽得津津有味……

從蜀藏離開,去往離人谷的路上,梁辛有些不開心來著,當一老一小聽自己說過如何返回中土的經歷後,兩人明亮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,歡喜一言不發,默默坐回了原處。

東籬則對梁辛笑著點點頭:“不管怎麽說,能回來是好事。”跟著還想囑咐些什麽,可最終還是搖了搖頭。除了完成梁一二遺志,宣葆炯最大的心願就是護好這個‘故人之後’,給他一份平安康健的好生活,可現在看看,昔年那個開飯館的普通小子,現在成了一方尊主,無論是自身修為還是麾下高手,都超過梁一二當年……

老友的志願,自有後人承擔;後人的安危,何須自己操心?東籬先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,而被困於此間,更讓老先生明明白白地升起了一份‘英雄遲暮’的唏噓,對梁辛擺了擺手,回到了小和尚身旁:“剛才的故事,講到哪裏了……”

趕到離人谷的時候,已經是第二天上午時分了,仲夏之際陽光燦燦,更顯得谷中生機勃勃。因為星魂被老蝙蝠帶走了,谷中的三個人無法練功,各自‘忙碌’著:鄭小道拉著宋紅袍,手腳不停口水橫飛,不知道說些什麽;宋矮子則滿臉不耐煩,也不搭理對方,也不知從哪弄來的燃料染缸,專心致志地染著一件大紅袍。

小汐則將一張書案搬到小境中,素手執筆、平端皓腕,正認認真真地在紙上寫著什麽。時而筆走龍蛇一氣呵成、時而一筆一劃仔細雕琢,有風掠過,卷著手旁那一疊寫過的字稿嘩嘩輕響,也蕩起小汐的幾根長發輕輕飄搖。

另外火貍鼠也在離人谷,坐在小境的角落裏,手裏捏著一把小刀,全神貫註,在一塊鵝卵石上雕刻著古怪紋路。

乍見老蝙蝠等人歸來,幾個人臉上一喜,站起身來,可還沒等開口,又見到緊跟在老爹身旁的梁辛,一下子又都楞住了。

‘啪’的一聲輕響,小汐手中的筆落到了桌子上,墨汁濺起,落在白色的袖子上,顯出了幾分肆意、幾分突兀、幾分快活。

鄭小道反應最快,略略楞神之後就笑出了聲,搶上兩步伸手猛拍梁辛的肩膀:“梁磨刀,去哪了?”

宋紅袍也附和:“是啊,去哪了?”矮子的聲音總是那麽陰毒狠辣,仿佛梁辛要不解釋清楚,就會被他抽筋扒皮似的。

長長睫毛在抖,不遠處的那個梁磨刀,突然變得模糊了起來。在眼淚掉下來前,小汐就已經轉過了身子:“先去看望老叔吧,他老人家對你掛記得很,我等著、等一會……”說著,少女快步走開了。

除了一處停斷,小汐的聲音平靜的很,可就連火貍鼠都能聽出來,她用了最大力氣,才抹去了這幾個字中抽泣。

小汐轉眼消失在這座小境中,梁辛走上兩步,來到書案前看她的字,每張紙上都寫兩字:日饞。

各種各樣的‘日饞’,有的漂亮,有的威風,有的力透紙背大開大闔,有的字跡輕柔飄飄欲起……梁辛都差點忘記了,白衣少女的願望,他答應過的。

鄭小道抱著裝滿小骷髏的盒子湊過來:“怎地,追女娃去,還是下小眼去?”說著,晃了晃盒子,嘩啦啦的怪響。

梁辛揮手將字稿收進須彌樟,吸了口氣,應道:“先看老叔。”

下到小眼中的,只有梁辛、老蝙蝠和小吊三人。只可惜,老叔不知道梁辛回來了。煉化身外身已經到了關鍵時刻,老叔正在按照邪術功法‘溫養元神’,以求待麒麟身煉化成功後能夠順利‘穿梭、換身’。養神時五聽俱滅,全然不為外物所動。

小眼中最醒目之物,莫過於蒙在紅布下的三座‘身外身’,只看輪廓,其中一具差不多有二十丈之巨,著實宏偉,不用說這個是給老叔了,另外兩具就小的多了,比著張桌子也不見得更大。在邪術大功告成之前,這層紅布還揭不得。

梁辛坐到風習習身旁,也不管老叔能不能聽到,時而傻笑,時而咬牙,把自己這一年多的經歷都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。老叔的神情始終不曾有半分變化,倒是浮屠聽得一驚一乍,大是過癮……

等梁辛重返離人谷時,小汐已經回來了,白衣長裙,含笑而立,眼睛清清澈澈,就站在不遠處。

小汐的臉上,薄薄塗了些脂粉,由此再看不出她流淚過的痕跡。

其他人互相招呼著,全都去忙些不相幹的事情去了,眨眨眼就不見了影子,偌大一座離人谷中,仿佛就只剩下兩個人了。

梁辛心裏癢癢的,一時間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,想了又想,莫名其妙地說出了兩個字:“包場。”

小汐略顯納悶,微微歪起了腦袋。

“銅川時,有一座大戲院,票價不菲卻也場場滿座,一票難求。青墨也想去聽戲,我咬牙又咬牙……咳,不提咬牙的事。一天我總算帶著青墨去了,結果卻沒有票賣,不光那一天,而是連續十天不賣票。一打聽才知道,有個富商公子,為討美人歡心,包下了整座戲院,一連十天。”

梁辛和小汐並肩而行,隨口說笑:“現在想想,那小子比我差遠了,他包的不過是是個戲園子,咱們包下的卻是八大天門之一、離人谷。”

小汐想搭腔,但是仔細琢磨,梁辛說得完全是兩回事,根本沒法往一起去比,幹脆就算是胡話,沒法接茬。白衣少女笑了,幹脆轉開了話題:“去了哪裏?”

“仙界。”

撲哧,小汐終於笑出了聲音,好看得很。

兩個人並肩而行,梁辛不住口地說著自己的經歷,他這一趟飛仙之旅太過玄奇,其間更涉及了遠古時的奇人奇事,任誰都會被他的故事吸引,小汐當然也不例外,時而驚訝時而蹙眉,但無論表情如何,眸子裏那份清透、明亮總不會變,目光也自始至終註視著梁辛,有時候兩人的目光相遇,小汐總會報以微笑,隨後悄然轉開眼波。

等梁辛轉回頭後,她又會再度註視。

走了一陣,梁辛忽然察覺了一件事……小汐不對勁。或者說,她和以前不一樣了。

白衣少女殺手出身,自從梁辛認識她那天起,無論大敵當前還是閑暇說笑;無論是睚眥手尚在時、還是勁力星魂奪走之後,無時無刻始終她都會保持著一份警惕。

這是從骨子裏散出的態度,與面對誰、又或處於什麽樣的情勢下無關。

可現在,她卻放松了,真正的放松了。雙手負在背後,腳步雖慢、雖穩,卻全無節奏可言,還有雙肩……當梁辛說到有趣處的時候,小汐會笑出聲音,甚至還會全不成體統的晃著膀子走上那麽一會。

每個人高興的時候都會如此吧。

放松的小汐,閑散的小汐,開心的小汐。

說起柳亦和青墨的喜事,梁辛更是眉飛色舞:“聽說草原的習俗,不喝得滿地亂爬就不算盡興,正好你好酒量,這一場得喝出咱們中土的威風。”

小汐的眼睛悄然一亮,卻又搖了搖頭:“我不喝酒了。”

梁辛大手一揮:“大哥的喜事不一樣,開心酒,不醉人的。”他的手落下時,掌心中鉆進來另一只小手,柔軟、指尖微涼。

小汐從不會去矯情什麽,想了想之後,笑道:“那好,爭取讓他們爬,我不爬。”

梁辛笑得更開心:“萬一要爬,我肯定爬你旁邊。”

說說笑笑,真正的半日清寧,路過昔日木妖棲身的小境時,小汐拉著梁辛跑了進去,片刻後再出來,兩小手中各多出了一只椰子,正用麥管吸溜吸溜的嘬著……這種水果只產於東南沿海,不過木妖精通天下木行,在他的小境裏,就有三棵又高又直的椰子樹。

日饞在離人谷中的設計,除了老叔、星陣之外,還有另一樁尤其重要的事情:還原玲瓏玉匣中的幹枯人頭。

與老叔主仆三人的身外身一樣,養下玉匣人頭的泥胎也被蒙以紅布,邪術大成時紅布會自行散碎,在此之間決不能擅自揭開,現在時候未到,要一睹人頭真容,還要耐心等待。

另外,這一陣子裏,火貍鼠對如何破解長舌也有了些新的想法,不過石頭不在,說什麽都是白搭,他也沒仔細去解釋給梁辛聽。

離人谷中的探望告一段落,梁辛等人再度啟程,直奔苦乃山而去,這次他們的人數多了不少,小汐、鄭小道、宋紅袍、火貍鼠四人也跟著他們同路,柳亦的喜酒,大家都想去湊個熱鬧……

天門正道在苦乃山經營大陣,更在大山四周廣布眼線,但是有跨兩與妖族接應,眾人沒怎麽費勁就進入山內。

來到猴兒谷外,梁辛忽然咦了一聲。篆刻著‘火尾天猿德藝雙馨’的赑屃神碑前,大妖看守銅頭不在,換成個沒尾巴的小天猿,手裏捏著根樹枝子,正煞有介事地左顧右盼……羊角脆神情肅穆,不管是邪魔還是小賊統統望而卻步。

梁辛納悶出聲,立刻引來了滿心警惕的羊角脆察覺,手中樹枝高舉,滿臉兇相地張望過來,別看是小猴子、細樹枝,擺出的卻是一副標準的韋陀高舉降魔杵的姿勢。

而下一刻,韋陀老爺哇呀怪叫一聲,一把把自己的降魔杵扔到屁股後面,喳喳歡呼著,直沖梁磨刀。

羊角脆的尾巴始終沒能再長出來,平時加以留意,奔跑跳躍全不受障礙,可現在心情激動,甫一開跑就把自己摔成了個滾地葫蘆,梁辛趕忙掠過去把小猴子抱起來。

羊角脆輕車熟路,抓住梁辛的肩膀一翻,騎到了主人脖子上,兩只爪子箍住梁辛的腦門,說什麽也不肯松開了。

跟著小汐上前,翻手亮出了個脆瓜,這可給羊角脆出了個大難題,心眼裏一百個想把脆瓜抓進手裏,可又實在舍不得此刻懷中的那顆腦袋……

梁辛哈哈大笑,對小汐道:“把脆瓜放我頭頂上就好。”

頭頂上的脆瓜,就在小猴子的眼前,憑著梁辛現在的身法,就是來一群大宗師打他,也能保住脆瓜不掉。

屁股騎著個主人,眼前擺著個脆瓜,羊角脆歡喜同時,還不忘自己要守衛赑屃神碑的大責任,左右踅摸了一陣,又可憐巴巴地望向了和它同在草原時混得挺好的鄭小道。

鄭小道啼笑皆非,可一想自己進不進猴兒谷都無所謂,幹脆哈哈一笑:“成,我替你守著大龜。”

羊角脆居然還沒忙活完,大喜之餘,又望向小汐,跟著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跟前的脆瓜,又指了指鄭小道,大有‘你也賞他一個唄’之意。

小汐會意,又從兜裏摸出了只脆瓜拋給鄭小道,輕聲笑道:“不讓你白守,這個算是羊角脆送你的,去吧。”

羊角脆總算把一切都安排好了,心滿意足,又開始催促著梁辛趕快進谷去拜見長輩。

接下來便是一番熱鬧,見過醜娘、見過師父,與梁老三關系親近的大小妖猿也都圍上來不散……久別重逢無恙歸來,這其中的辛酸和歡喜也實在不用多說了,幸好,總算是個大團圓,大喜事,所以醜娘的眼淚,也是甜的。

直到子夜時分,醜娘終於耐不住悲喜後的疲憊,沈沈睡去了,梁辛悄然退出小屋,又去見過師父。

不料在谷中轉了一大圈,也不見葫蘆老爺的影子,最後梁辛還是在赑屃神碑前,找到了不放心別人、一定要親自守夜的師父。

梁辛略帶好奇:“銅頭呢?家裏又來親戚了?”說著,從須彌樟裏取出個椰子,敲開殼插上麥管遞給師父。

葫蘆嘬了兩口才應道:“銅頭去探天門的陣法了,這幾天沒工夫守神碑。”銅頭不在的時候,白天就有其他天猿輪流站崗,晚上則是葫蘆老爺親自值夜,嚴防死守,以保神碑無恙,梁辛白天到時正好羊角脆‘當班’。

梁磨刀更是奇怪了:“它去探陣?”天門陣法有重重禁制相護,就連葫蘆都無法潛入,何況修為差上一大截的銅頭。

葫蘆點了點頭:“它不是自己去的,請了幫手來。”

苦乃山中不止大妖小妖,還有幾頭早已結廬閉關、不問外物的老妖,其中便有一頭精怪,本來不是山裏的土著,但後來得罪了厲害仇家,也記不清在幾千年前,逃進了這片中土最廣博連綿的山中。

逃難進來的是個土行巨孽,又得了大山庇護,仇家來找過幾次都沒能捉到他,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
據說那個‘仇家’行事狠辣,睚眥必報,來避難的精怪不敢離山半步,幹脆就留在了此處頤養天年,現在已經耄耋垂老了。

“咱們天猿這一族,不怎麽喜歡外來的家夥,所以和那頭逃難的精怪沒打交道,反正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。”葫蘆又用力一嘬,手中的椰子空了:“不過銅頭的祖上,倒和他混得挺熟,銅頭前幾天算計著,那頭精怪差不多是時候睡醒一覺了,就跑去請他幫忙,畢竟,‘破土’是土行大妖,能悄然潛入天門的陣法也說不定。”

“破土?”

葫蘆點了點頭:“他的名字叫破土,是頭穿山甲修煉成的精怪,修為麽…六步大成總是有的。”

能偷著探一探天門法陣,這倒是個好消息,梁辛開心之餘,又純粹是有些好奇的追問:“破土六步大成,還一輩子躲在山裏不敢出去……那他的仇家,豈不是該飛升的神仙了?”

葫蘆聳了聳肩膀:“不曉得,只聽說是頭貓妖來著……”

梁辛一行人來到苦乃山,並不會急著啟程,還要等臉婆婆制作幾張新面具,以供老蝙蝠去北荒參加婚禮之用。正好趁著這段時間,梁辛也多陪陪老娘和師父。

不過,在第三天梁辛就‘消失’不見了。等到第七天傍晚,梁辛還沒回來,但是大妖銅頭興高采烈的回到了猴兒谷……

在銅頭的肩膀上,還背著一個碩大的麻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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